怎么样才能打开乙肝人心结？

　　30多年前，我刚刚走上传染病工作岗位。在分配工作岗位的时候，我们都愿意搞“杂病”。所谓“杂病”，就是除了肝炎以外的其他传染病，如细菌性痢疾、麻疹、乙型脑炎、百日咳等。因为当时乙肝病毒和甲肝病毒刚刚发现不久，对乙型肝炎的治疗更显得束手无策。

　　老人养肝做好“日常功课”

　　由于我实习的时候工作和学习就很努力，所以很幸运地被分配到当时技术力量最好的“杂病区”——三病区工作。在我们三病区的楼上是专门收治女性肝炎的四病区。四病区里经常会收到一些怀孕的女性患者，因此那里的一些医生也会接生。由于医生少，我们三病区经常会和四病区联合排夜班，因此我也会接触到这些肝炎女病人。

　　这些女性肝炎患者多是慢性乙型肝炎。在我的眼中，她们常常因妊娠而病情加重，发展成为急性肝坏死，导致胎死宫内或产后大出血。就算是顺利产出孩子，60%的孩子也被母亲感染，“大三阳”的妈妈所生的孩子甚至90%被母亲感染，成为慢性乙肝病毒携带者。当时我只觉得那些乙肝妈妈们很可怜，对她们的其他情况了解得不多。

　　在“杂病区”工作了大约10年以后，我逐渐晋升为主治医生、副主任，也轮转到肝炎病区。但是，在工作中我接触的都是较重的病人，工作重点是把这些病人尽快治愈，也很少想过乙肝病人的婚姻、生育、家庭等社会问题。又过了10年，我开始出专家门诊，又接触了网络，从此看到了乙肝病毒感染者这一庞大的社会群体，也发现了许多和乙肝相关的社会问题。在这些社会问题中，除了乙肝歧视外，最让我关注的是乙肝感染者的结婚、生育问题。我开始走近乙肝，和乙肝面对面，和乙肝妈妈面对面。

　　那时候，我国还在实行强制婚检，所有结婚登记的人，都必须先通过婚前检查。尽管肝功能正常的乙肝病毒感染者可以结婚，但肝功能异常者在肝功能没有恢复之前，则被医生认为不易结婚而拿不到结婚证明。

　　我们医院是诊治这些肝功能异常的乙肝结婚登记者定点医疗单位，并指定了一位曾在妇科工作过的医生每周四上午专门诊治这些病人，并在肝功能恢复正常后，给予体检合格证明，准予他们结婚。只听说那位医生死守规定，只要肝功能有一点点异常，也绝不放过。可那时还没有现在那么多的抗乙肝病毒药物，因此，一些病人的肝功能很难恢复正常。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对“夫妇”，他们早已生活在一起，孩子都3岁了，可就是因为一方有乙肝，肝功能不正常，一直得不到婚检医生的同意，而不能办理结婚证。我当时非常想不通，甚至有些气愤，你不让他们结婚，可他们事实上已经结婚，这样的婚检有什么作用呢?

　　有一次，我的一位同学带着一对年青人找我，说是因为乙肝，他们领不到结婚证，让我帮忙。那天，正好负责婚前治疗的医生不在，我就自作主张，在婚检证明上签了字。没想到还真行!

　　那对年青人顺利办了结婚证。

　　这件事被门诊的护士知道了，她们常常在婚检医生不在时，悄悄把病人分配到我的诊室。由于时间已久，许多病人的情况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都是一对一对地来看病的，常常眼巴巴地盼望着化验单上的转氨酶恢复正常，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感染了乙肝，都那样不离不弃。他们对婚姻、家庭的渴望，对生活的热爱，深深地感染了我。我给他们讲解乙肝的预防知识，告诉他们先去注射乙肝疫苗，然后他们开点“降酶药”，让他们转氨酶快点正常，过了婚检关。有时也常常悄悄帮他们在婚检证明上签字，证明他们可以结婚。当他们高高兴兴地领来结婚证的时候经常不会忘记给我送来喜糖，我吃着这些喜糖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即为他们祝福，也为他们担心，希望他们下一代能够健康。

　　我为乙肝的爱所感动，但也确实为他们担心。在10年前，人们对乙肝恐惧的心理比现在更强烈，包括我们医生自己。这不仅是那时能治疗乙肝的抗病毒药物寥寥无几，而且对乙肝传播途径的认识也十分模糊。尤其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位乙肝患者的妻子也得了急性乙肝，这让我很着急。我促成乙肝感染者婚姻的作法是否正确呢?

　　在传染病教课书中，乙肝的传播途径有4条：①血液传播，②母婴传播，③性传播，④生活密切接触传播。那么，性传播和生活密切接触传播的几率有多高呢?与乙肝感染者结婚会不会感染乙肝呢?我开始查阅文献。

　　上个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文献多数很强调乙肝的性传播和家庭内水平传播。但我仔细阅读这些文献后发现，文献中在讨论乙肝性传播的问题上，多引用国外同性恋或性工作者中的乙肝感染率;调查乙肝配偶时，常把乙肝配偶中出现1～3项抗体阳性都算入乙肝的感染率，因此增加了人们对乙肝的恐惧心理。但实际上，成年人感染乙肝后出现1～3项抗体阳性者几乎都对乙肝病毒产生了免疫力，很少再被乙肝感染。真正出现乙肝表现抗原阳性者不到5%。1997年，新疆的十几位医生通过调查116例乙肝“大三阳”感染者配偶的乙肝病毒感染状况也发现，乙肝配偶间感染率很低，除了产生抗体的人以外，其他几项乙肝五项中1～3项阳性的仅占6.9%。他们甚至认为，乙肝不应该算为性传播疾病。当时我正好在肝炎病房当科主任。为了弄清乙肝患者夫妻间的传播情况，我调查了大约3个月内在病房住院的90多例乙肝已婚患者，仅有1例患者的配偶也是乙肝病毒感染者，而且还说不清是否在婚前感染。要知道，那时的乙肝配偶们几乎没有接种过乙肝疫苗呀!

　　道理很简单，成人的免疫功能是正常的，感染乙肝病毒后90%以上的人都能产生对乙肝病毒的抗体，而不会得乙肝。再说，现在已经有了可以预防乙型肝炎的疫苗。上海的一位医生，通过为乙肝病毒感染者的新婚配偶注射乙肝疫苗，乙肝夫妻前的感染率为0。通过这些文献和我自己的调查，已经充分说明乙肝性传播率很低，而且完全可以通过疫苗来预防。

　　那么，乙肝的生活密切接触传播又是怎么回事呢?会不会通过消化道传播呢?在以往的文献中多强调，乙肝的明显的家庭聚集性，但并没有说明乙肝在家庭中是如何传播的。因此，我也很担心乙肝病毒感染者会不会通过生活密切接触传染给家庭中的其他成员。我和徐道振教授一起讨论这一问题。

　　徐道振教授告诉我：乙肝病毒不会通过消化道传播，因为胃肠道中的胃蛋白酶会把乙肝病毒杀死。徐教授的说法使我想起我国最初生产的血源性乙肝疫苗。当时，我问过研究室的孙逸主任血源性疫苗是如何生产的，安全不安全。孙主任说，血源性乙肝疫苗是收集乙肝病毒感染者血液中的乙肝抗原，用胃蛋白酶灭活后制成的。经过胃蛋白酶灭活的疫苗都可以用来给人注射，这证明乙肝病毒完全可以被消化道中的酶杀死，不会通过消化道感染。徐道振教授在很多年前就提出：乙肝病毒感染者可以当厨师，乙肝不通过消化道传播。这一勇敢的见解终于在最近的《食品卫生法》中得以体现。但我对乙肝的生活密切接触传播仍有疑问，徐道振教授也通过许多途径和其他专家探讨。终于有一次，大约是5年前，我和徐道振教授又一次讨论此事，徐道振教授告诉我，庄辉院士认为乙肝的生活密切接触传播实际上是生活中的微创伤传播。这一观点一下子说服了我。在国外，有人进行过艾滋病的传播试验。共用水杯者，无人被感染艾滋病;而共用牙刷者中却有人被艾滋病感染。因为牙刷会造成牙龈的微创伤。这和乙肝传播的机制是一样的呀!

　　在乙肝的家庭生活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微创伤，性生活传播的道理也是性生活中会有一定的微创伤，其实都属于血液传播。这种传播主要发生在年幼的儿童中，因为他们的免疫系统还不够健全，不能有效地抵御乙肝病毒的侵入;成人中经微创伤感染的几率很小。又经过了几年，生活中的微创伤传播越来越得到人家的认同。而且，更重要的是乙肝疫苗完全可以预防这种家庭间密切接触传播，乙肝病毒感染者的家庭成员都可以通过接种乙肝疫苗来预防。

　　我的担心逐渐被科学和理性所征服。我告诉前来向我咨询婚姻问题的乙肝病毒感染者，只要配偶注射乙肝疫苗，乙肝的性传播是完全可以预防的。我心里越来越有谱了。

　　一次，一位乙肝小伙带着女友的父亲前来咨询，那小伙紧张得不得了，他爱那位姑娘，可能不能得到这位“准岳父”的同意就在我一句话了。“准岳父”问了我许多问题，我耐心给他解答，直至“准岳父”不再说话了。当晚，我收到这位小伙的来信，婚姻获准!

　　我们都高兴极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现在听说那小伙过得很好，家庭幸福。

　　以前，没有乙肝疫苗，对乙肝的传播途径又不太了解，人们对于乙肝的恐惧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科学进步了，乙肝可以预防了，婚检对乙肝的处理方法也应该有相应的改变。

　　其实，乙肝病毒感染者的婚姻问题不仅在于别人的认识，有时还在于他们自己。我就碰到过许多这样的例子。

　　好像是2002年的时候，有一位乙肝姑娘到我的门诊来找我。这位姑娘是我第一次通过给单位领导写信的方式帮助她恢复工作的。这就是当时的那封信。她恢复工作了以后，一切都很顺利，也交上了男朋友。可这天，阴云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对我说，男朋友可能要吹了。我问她为什么，她告诉我：由于已经和男友交往了一段时间，她决定把自己有乙肝的事情告诉男友。几天前，她不但诚实地说出她感染了乙型肝炎病毒，而且还悲壮地对他说：“将来我很可能发展为肝硬化，也可能发生肝癌。”等她说完后，小伙子很有礼貌地对她说要回去想一想，以后就再也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