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也有记忆障碍

　　1981年4月6日，钱钟书《答某记者问》：“我还有一些自知之明，去年有人叫我写《自传》，亦代是居间者，我敬谢不敏。回忆，是最靠不住的，一个人在创作时的想象往往贫薄可怜，到回忆时，他的想象力常常丰富离奇得惊人。这是心理功能和我们恶作剧，只有尽量不给它捉弄人的机会。”1982年8月，钱钟书在《〈写在人生边上〉重印本序》里重复了这个意思：“我们在创作中，想象力常常贫薄可怜，而一到回忆时，不论是几天还是几十年前、是自己还是旁人的事，想象力忽然丰富得可惊可喜以至可怕。我自知意志软弱，经受不起这种创造性记忆的诱惑，干脆不来什么缅怀和回想了。”

　　“到回忆时，他的想象力常常丰富离奇得惊人”、“一到回忆时，不论是几天还是几十年前、是自己还是旁人的事，想象力忽然丰富得可惊可喜以至可怕”云云用神经症侯学的术语来讲，这只是“记忆障碍的症侯”之一，即“记忆增强”(hypermnesia)，主要表现为对远事记忆的异常性增加。人民卫生出版社1979年版《神经系统疾病症侯学》第56页对此解释道：“患者表现出对他很久以前所发生的、似乎已经遗忘的事件和体验，此时又能重新回忆起来。甚至一些琐碎的毫无意义的事情或微细情节都能详细回忆。多见于躁狂症、妄想或服用兴奋剂(如咖啡因、菸酸等)过量。”作家虽然不一定是患者，但一样会产生记忆增加这种障碍。临床病理研究表明：“几乎每一个有严重记忆障碍的患者，都有脑的广泛性病变。同时，还有相当多的人有各种程度的记忆障碍，但脑子里却找不到任何器质性病灶。”身体健康的作家显然属于后者。

　　除了记忆增加，写回忆录的作家、为晚辈口述亲身经历的老人等等往往都会在不知不觉当中产生“错构”(paramneisa，指对过去经历过的事情在发生的时间、地点和情节上出现错误的回忆，并深信不疑)、“虚构”(confabunation，指在回忆中将过去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当做亲身经历加以描述，以虚构的事实来填补已遗忘的那一段记忆空白)等记忆障碍，因此鲍斯威尔《约翰逊传》要强调指出：“最需要记录下来的，就是你的心智状况;你需得把所有记得的事都写下来，因为，事情发生时，你是无法分辨是非的;所以必须在记忆犹新时立刻写下来，事情过了一两星期，所有的情况也许不一样了”;“我们必须考虑到，可资征信的历史，实在少之又少，当然，我指的是验证无讹的历史。哪个国王当政了，打了什么战争这类的记载，可能是正确无误的;但是，一些加油添醋的描写，或者历史的哲学理论。都是些臆测之词。

　　在记忆增加、记忆错构症、记忆虚构症之外，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偶尔还会经验到一种名叫“似曾相识症”(déjà vu)的记忆障碍，正如《红楼梦》第三回所描述的那样——林黛玉初见贾宝玉，“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也“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